2008年1月27日 星期日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詩說倉央嘉措(1/2)

法號倉央嘉措(意為梵音之海)的六世達賴喇嘛生於藏曆水豬年(清康熙二十二年,西元1683年),出身於信仰藏傳佛教寧瑪派的門巴族咒師世家。十四歲時由五世班禪剃度受戒,從此進入布達拉宮成為黃教領袖。傳聞中倉央嘉措白天是活佛,夜上則微服出宮獵豔,其中情愛纏綿的情節被訴諸於詩篇。後來被西藏和蒙古之間的政治鬥爭所波及,於藏曆火豬年(清康熙四十五年,西元1706年)遭到清廷廢黜並且解送北上,傳聞中在途經青海湖的時候逃走,而後不知所終。倉央嘉措的詩(大部分是情詩)多年來在雪域高原上被廣泛的傳唱著,原詩是以類似民歌的體裁呈現,歷代的漢文翻譯版本從絕句到白話詩皆有。倉央嘉措的一生充滿了傳奇性,而他留給後人的絕不只是是非對錯的爭議,就讓我們在詩裏面尋找那個多情而憂鬱的少年郎吧…

不同於一般五、六歲就開始坐床成為活佛的轉世靈童,倉央嘉措以十四歲的“高齡”才開始接受相關的教育。對於一個在民間過慣了無拘無束的生活的少年來説,宮廷裏面嚴肅拘禁的生活形態勢必是枯燥而難以忍受的,一種不是少年所應該有的哀愁開始在他的心裏面油然而生。看著冬天的第一場雪即將來到,一夜無情的秋霜帶走了最後一分的生氣,只把哀怨留給了深宮裏的少年:
青女欲來天氣涼,蒹葭和露晚蒼蒼;
黃蜂散盡花飛盡,怨殺無情一夜霜。

倉央嘉措的故鄉在今天西藏南方的達旺(今天屬於印度的實際控制範圍)。春天來時,冰雪融化為滔滔的春水,帶著他對親人的思念流向南方的故土。杜鵑鳥唱著哀愁的曲調帶來了春天的氣息,也把不能承受的哀愁帶進了少年的心裏:
春水迢迢向故園,日日思親不見親;
寄語杜鵑莫悲啼,如此愁絕不堪聽。

苦悶的日子總是特別漫長,一年還沒到頭,就覺得自己變老了許多。然而很明顯的是,衰老的不會是這個少年人的身體:
去歲種禾苗,今年未成束;
韶華忽衰老,佝僂比弓曲。

布達拉宮的夜晚是無限寂寥的,年少的倉央嘉措難免會想到,在往後的無數個漫漫長夜裏該如何自處?終於有一天,他在看門的老狗的眼皮底下,輕輕的走出去了:
龍鍾黃犬老多髭,鎮日多昏仗爾才;
莫道夜深吾出去,莫言破曉我歸來。

夜深人靜的街道充滿了寂寞的氣息,令人陶醉的氣味卻從夜晚的酒肆裏面飄散出來。賣酒的女子捧來香醇的美酒,不如就一醉方休吧:
醴泉石露和流霞,不是尋常賣酒家;
空女當壚親賜飲,醉鄉開出吉祥花。

喝酒最怕沒有伴,兩隻鴛鴦各自單飛到這裡,就有勞「酒娘」來牽線了:
飛來一對野鴛鴦,撮合勞他貢酒娘;
但使有情成眷屬,不辭辛勞作慈航。

醇酒加美人,是多麽的令人沉醉。尤其是對於一個憂鬱的少年來説,更是要以性命來相寄托的:
少年浪跡愛章合,性命唯堪寄酒懷;
傳語當壚諸女伴,卿知不死定常來。

異性的身體令初入情場的少年迷戀不已,難免要找出世界上最美的詞語來讚嘆一番。一夜的溫存固然美好,只是激情過後所剩下的是落寞:
明眸皓齒豔無雙,比擬圓月兩相仿;
惆悵嬋娟多寂寞,歡情只供一夜長。

年少輕狂的少年沉溺在追求新鮮感的邂逅,喜歡的感覺來得那麽快,卻又在轉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邂逅遇佳人,肌膚自香膩;
方幸獲珍珠,轉瞬複捐棄。

白天是上師、晚上是情場浪子的日子,讓少年心性的倉央嘉措感到得意:
住在布達拉宮中,我是雪域最大的王;
在拉薩的大街上流浪,我是世間最美的情郎。

然而他自己也知道,這樣的得意可能持續不了多久,再怎麽樣也抹不掉自己所留下的行跡:
昨趁夜色赴幽期,鵝羽紛紛曉來迷;
兩行屐痕深雪裏,教人如何不得知?

事跡敗露的那一天終於到來,少不了的是衆人的責難。人總歸沒有完美的,一個少年人偶然在酒家留連,似乎也沒什麽大不了:
行事曾叫眾口嘩,本來白璧有微瑕;
少年瑣碎零星步,曾到拉薩賣酒家。

就某種程度上來說,倉央嘉措對於愛情的沉溺多少也是從遙不可及的親情投射而來的:
故園迢迢憶雙親,每對卿卿淚滿襟;
千山萬水相追尋,始信卿心勝娘心。

然而,歡場總是沒有真感情。買來的感情就像是扎得不牢靠的同心結,一落地就散開了:
遊戲拉薩十字街,偶逢商女共徘徊;
匆匆綰個同心結,擲地旋看已自開。

名門出身的美女所具有的那種秀麗清新的氣質,是那些歡場女子所沒有的:
名家有女初長成,體態輕盈貌端秀;
恰似園林清香果,鮮豔熟美掛枝頭。

人在熱戀的時候難免會想要掏出心、挖出肺來向對方證明自己的情意,沒有一番刻骨銘心的海誓山盟是不夠的:
枉緘圖章寄橫塘,畫眉爭似秋波長;
願與卿卿兩相誓,不離不棄銘肝腸。

每日、每夜、每分、每秒,無論是吃飯、睡覺、走路、發呆,都是爲了心裏面的那個她:
那一天,我在經殿的香霧裡閉上雙眼,驀然聽見你念頌的真言;
那一月,我轉遍所有的經筒,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紋;
那一年,我磕著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朝聖,只為貼近你的溫暖;
那一世,我繞遍所有的山水浮屠,不為修來世,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人心難測,女人的心更是深不可測。她的心是這樣的如真似假、捉摸不定,莫非她是什麽東西幻化而成的:
卿卿願非娘胎生,莫非桃花仙子身?
情懷幻變似桃花,刹開刹謝總非真。

美人冰心,就連倉央嘉措這個情場浪子也是如履薄冰:
外雖解凍內偏凝,騎馬還防踏暗冰;
往訴不堪逢彼怒,美人心上有層冰。

然而,溫存對於這個身份特殊的情場浪子來説是奢侈的,相聚的時候就預先為分離而惆悵:
花容月貌未可期,吹氣如蘭暗香襲;
惆悵風露無多時,一時相歡一時離。

相聚的時光總是沒有分離來得久,總是要看那月亮盈了又虧,才能盼到下次的聚首:
今夜新月似蛾眉,時還暫去時還歸;
記取臨行重來約,月成鉤時人成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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