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月18日 星期五

印巴沒有悲戀-印度旁遮普省紀行(2/2)

§印巴邊境上的「慶典」

下午的時間空了出來,心裏盤算著要去印巴邊境看看。位於阿塔里(Attari)村附近的印度、巴基斯坦邊境除了是兩國之間的主要門戶以外,它還以每天傍晚舉行的降旗儀式聞名於世。午飯後我擠上了一輛從寺區開往火車站的免費巴士,在巴士站中途下車,搭到一班三點鐘左右開往阿塔里村的巴士。從城區到邊界走的是一號國道,這條筆直的兩線道道路是我在印度所看過的路況最好的道路之一,不僅上面鋪的柏油維護得很好,上面更畫有清晰的交通標線。在阿塔里村前面還有三四個比較大的村鎮,沿途所見都是標準的旁遮普地區的鄉村。

到達阿塔里村的時候已經超過四點鐘,只見到路邊幾棟低矮的瓦屋,還有好幾個黃包車夫在攬客。聽公車司機說這裡離邊界只有兩公里遠,於是我就決定步行前往。這個時間路上的車輛並不算多,只有少數的貨車和一些載客的黃包車。在靠近邊境的地方有一個聚集許多攤販的地方,過去以後才算是邊境管制區。管制區裏面有一些出入境相關的部門,道路兩側和道路中央的分隔島都顯得綠意盎然。道路的兩邊是遼闊的田野,一片金黃色一直綿延到對面的巴基斯坦去。當年印巴分治時的大規模移民就發生在這個季節,一群人浩浩蕩蕩的走過這片美麗的田野、從此跟家鄉永別,不知道是什麽樣的感覺。不過,如今在靠近國界線的地方,有一整排鐵絲網沿著國界線被架起來。這樣的東西出現在漂亮的稻田中間,讓人覺得分外突兀。

往邊界的路上矗立著差不多兩層樓高的「國門」,在走近國門之前,每個人都得通過一個安全檢查裝置,路上還有牽著一條警犬的警察在那邊注視著來往的人們。從國門出去以後,左邊是看台、右邊是邊境安全部隊的建築物,但是所有觀禮的人都必須從國門右前方的一條路繞過建築物、經過兩國交界的鐵柵門,再走上看台。看台上面有可以當作座位的階梯,從上面看,右手邊是印度的國門,左手邊是邊境的鐵柵,鐵柵再過去就是巴基斯坦的國門,兩國的國門遙遙相望著。觀禮隊伍裏面有學生隊伍和其他的社會人士,還有少數的外國遊客。

看臺上的觀衆與印巴邊界上的印度國門


邊界線上的鐵柵門和巴基斯坦國門


邊界安全部隊 - 一支用來宣揚國威的隊伍


進場觀禮的小學生隊伍 - 包著頭髮的小男孩看起來還滿可愛的

等觀禮的人差不多都進場完畢以後,邊境安全部隊的人就開始帶動喊口號,我只聽到印地語的口號裏面有「印度斯坦」等字眼。之後他們拿出兩面大國旗,由志願的觀衆兩個人一組,拿著國旗從邊境安全部隊前面的馬路上一直跑到關著的鐵柵門前面,然後再掉頭跑回來,一路都接受觀禮群衆的鼓掌和歡呼。

閙過一陣以後,有個老人出來隨著音樂帶動跳舞,漸漸的有許多人加入,越來越多的人在印巴邊境的馬路上隨著流行音樂跳起舞來,其中還有幾個外國人共襄盛舉。時侯全場的歡樂氣氛達到了最高點,好比一場節慶。本來我一直以爲這種畫面只會出現在印度的電影裏面,如今才知道印度人的熱愛歌舞是出自他們的民族天性,這算是印度人可愛的一面。印度這邊把氣氛弄得熱鬧非凡,相較之下巴基斯坦那邊就安靜許多。那邊的看台上只有寥寥幾個觀禮者,沒有群衆隨著流行音樂熱舞的場面,只聽到一直重複播放著一首帶有「巴基斯坦」字眼的歌曲(我猜是一種國家形象歌曲),對比之下讓人感覺到一點穆斯林(回教)國家的保守性。五點四十分以後,流行音樂停了下來,部隊出來執行清場的動作,全場的歡樂氣氛靜了下來。再一次帶動喊口號以後,一個看起來像是儀隊隊長的人長長地喊了一聲,宣示今晚降旗儀式的正式開始。

降旗儀式的前奏 -人們隨著樂聲在印巴邊界的公路上跳起舞來

降旗儀式的主角是印度邊境安全部隊的儀隊士兵,他們各個身材高大挺拔,年齡從二十幾到四十幾歲都有。他們身穿熨燙得棱線分明的卡其色制服,黑色的腰帶下方還綁著一條紅、黑、黃三色相間的布帶。最顯眼的是他們頭上的帽子,紅色爲主的帽子的左側有一個扇子形的裝飾,看起來很像雞冠。巴軍儀隊的服裝樣式也差不多,只不過他們的制服是黑色的。兩方的服飾各有優點,印方的鮮豔色調看起來比較華麗、漂亮,巴方的黑色服飾則有英姿颯爽的感覺。

一聲令下以後,印軍的儀隊士兵開始進行他們今晚的「表演」,只見士兵們輪番從原先的一路縱隊走出來,一路以誇張的步伐行進,在兩國邊境的馬路上擺隊形。待兩國交界的鐵柵門重新被打開以後,又輪番的大踏步走向鐵柵門邊擺陣勢。此時的步伐比前面更誇張、力度也更大,大有要把腳下的柏油地面踩碎的架勢。更妙的是當一個印軍、一個巴軍士兵面對面大踢正步擺架勢的時候,他們張牙武爪的樣子活像是兩隻要打架的公鷄!整個過程裏面,觀衆的掌聲沒有停止過,一方面是為儀隊士兵們的表演喝彩,一方面也表達了對自己國家的支持。兩個國家之間的競爭以這種特殊的方式來呈現,實在是世間少有,由此可以一窺印度人的民族性。

體態挺拔的儀隊士兵 - 最大的特色是他們頭上的帽子

降旗儀式的一幕 - 雙方在這裡展示自己的軍威

看著這些印度人臉上專注的神情和激昂的情緒,讓我聯想到之前看的一部紀錄片,說的是一個愛國的巴基斯坦老人。老人家住在巴基斯坦邊境附近的一個村莊裏,他每天風雨無阻來到邊界觀禮、喊口號,幾十年如一日。看他手持一面大國旗,身穿與國旗顔色相對應的綠、白色衣服,聲嘶力竭地呼喊,他說這麽做的目的只是要為自己的國家加油。對比眼前這些來觀禮的印度人和那位巴基斯坦愛國老人,兩者的心態和兩者之間的心結頗值得玩味。

儀隊士兵們的虛張聲勢把整個降旗儀式的氣氛帶到了最高潮,觀禮的群衆也隨之歡聲雷動。等儀隊的士兵們擺夠了架勢,隊伍裏面傳來了一聲長呼,印巴兩國的國旗在軍號聲中分別從鐵柵門的左、右兩側緩緩下降。待鐵柵門再次被關上以後,降旗儀式正式告終,觀禮的人們收起了高昂的情緒,在綠色的街燈下漫步歸去。

歸途上的人群裏面多了幾分輕鬆的嬉鬧,有的人跟路旁造型誇張的巴基斯坦大貨車合影,有的人在邊境管制區外的路邊攤上覓食,而我因爲回程的交通還沒有著落,就急急忙忙的往阿塔里村走,準備搭乘最後一班開回阿姆利則的巴士。「到阿姆利則50盧比」剛出走管制區門口就看到很多拉散客的計程車,考慮了一下車資和搭不上巴士的可能性以後,就決定跟別人共擠一輛計程車。「你必須先付車錢」司機一臉堅持地説道。「等你開車再付」我也堅持道。就這樣僵持了幾回,等他湊足人數準備開車以後,我才把車資遞給他。看他一直急著要拿錢的那副模樣,心裏有點偷笑。跟印度人打交道,常常得堅持一些原則,否則很容易吃虧上當!

造型獨特的巴基斯坦卡車

§臺灣人也講英語嗎

回到宿舍以後,發覺今晚多了好幾個空床位,顯得有點空蕩蕩。這個宿舍的規模不大,只有一個放了十幾個床的大廳、三四個小房間和一個浴室,能容納的人數應該不會超過三十個人。小房間裏面有床位空出來,我也就樂得不用再睡浴室旁邊的床位了,人少的感覺真好!「你們要不要喝茶?」門口的守衛拿著一壺印度奶茶進來,像是要跟我們這些住客分享。

「這個人真不錯啊!你們從哪裏來的?」我喝著熱茶,跟室友聊了起來。

「韓國。那你呢?」其中一個女生說道。

「我從臺灣來的」我回答道。

原來他們有三個人,其中兩個人是還在念書的姐妹,三個人是在路上遇到的。兩個姐妹剛來印度,另外一個女生是從大吉嶺那邊一路玩過來的,已經在印度待了兩三個禮拜。想到一路上遇到的東方人,不是韓國就是日本的,而且其中獨自旅行的韓國女性比例很高,有點對他們的勇氣嘖嘖稱奇。

「這一路上沒遇過其他臺灣人」

「是啊!我可能會是你在印度遇到的唯一一個臺灣人」我開玩笑式的苦笑道。

「你們臺灣人都說英語嗎?」她們對我這個罕見的臺灣遊人感到好奇。

「不是,我們是華人」這回我笑得更苦了想不到同樣是東亞國家的韓國人都對臺灣知之寥寥,更無怪乎那麽多印度人不曉得臺灣在哪裏了。

照理說,會出來到處旅行的人應該也不是太過孤陋寡聞的,可是在這位鄰邦友人眼裏,臺灣就如同南鄰的菲律賓一樣是英語國家,問題到底是出在哪裏呢?我想沒有人能回答我。

「你們要到哪裏去?」我轉移了話題。

「我們要去達蘭薩拉」

「是嗎?我剛從那邊過來」在長途旅行的過程中常常會遇到這種「擦身而過」的旅人,他們正要去你剛走過的地方,而你正要往他們走過的地方去。

不知道爲什麽,每次遇到這樣的人心裏總有一種説不上來的特殊感覺,一種類似惺惺相惜的感覺。或許是這樣子,一方面我會希望他們也能平安的走過我所經歷過的路程,一方面我也想從他們身上看出前面的路程是怎麽樣的。

想到今天守衛這麽好心的請我們,覺得他們錫客人真是不錯,果然跟其他印度人不一樣。於是就拿出遠從臺灣帶來的幾顆巧克力糖果,分送給門口的兩個守衛和三個室友。

§錫客人也是印度人

隔天,隔壁床的一對西方人早早就起來趕早班巴士,其他房間也有所動靜,我只好跟著早早的起床。當我走出房門的時候,發現整個宿舍只剩下大堂角落熟睡著的一個西方女生。我走進浴室裏面梳洗,門口的守衛跑過來作了一個要我放輕聲音的手勢,不過他的神情讓我覺得有點詭異。梳洗完我就回房順便把行李收拾了一下,打算晚點就要搭車離開。

這時候守衛跑進來問我:「你要走了嗎?」

「晚點就會走。」

「你必須付住宿費。」謎底揭曉了,他剛剛那副鬼鬼祟祟的神情我就知道有問題。

「等一下再説,你先出去吧」我一貫的拖延戰術使了出來。

我這時才聯想到,那晚在黃金寺遇到的西方人跟我說每個人必須付五十盧比的住宿費,八成是受了他們的騙。這個説法跟旅遊指南和前天那個隔壁床的英國女生的説法不符。他這個舉動讓我覺得此地不宜久留,就想索性收拾了走人。還沒走出房門口,守衛又走了進來要錢。

「我要付多少錢」我想試探他的態度,他卻支支吾吾回答不出來。

雖然他手上拿著比人還高的長矛、腰間掛著一把彎刀,臉上卻有著心虛無比的表情,嘴裏面也不敢太聲張。要是在別的國家,我會怕對方抽刀子捅人,但是這裡是印度,而且是個宗教聖地,諒他們也不敢怎麽樣。

於是我咄咄逼人的再問:「我要付多少錢?」

「你要付昨天晚上喝茶的錢」他被我逼急了,忝著臉皮說道。

他的話令我震驚了一下,對比他昨天晚上的態度,可以説是判若兩人。

「那我出去問管理員好了」我看出他的態勢,背起行李就往外走。

「進來講!進來講!」出去的時候剛好跟另一個進來「聲援」的守衛擦肩而過,兩個人一齊壓低聲音嚷著,看來這是他們慣用的手法。

我真的走到管理室去問了管理人員,那兩個守衛也跟了過來,在管理員的耳邊不知道嘰嘰喳喳些什麽。只見管理員搖了搖頭,然後跟我說:「你只要捐一些錢就可以了」那兩個守衛這才悻悻然的走開。我原本還想多捐些錢給寺院的,經過這麽一閙,最後只在捐款箱裏面投了幾十盧比就憤憤然的離開了。

經過了這次的事情,我才回歸到「錫客人也是印度人」的事實,雖然他們在外表上普遍看起來比印度教徒好許多,他們的信仰也有比較多的可取之處,但是他們總歸也是印度文化圈子中的一個群體,難免會有許多共同的特質。最讓我無法釋懷的還是那種前後不一的態度,竟然還忝著臉皮跟我要茶錢!看他這樣子,我原本還有點想再跟他過兩招,反過來跟他要巧克力糖的錢,但終究我們這種人的臉皮沒有那麽厚很難想象一個人能夠這樣的踐踏別人對他的善意,這麽快就翻臉反咬別人一口。而且一個人竟然能夠爲了這麽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好處而全然不顧自己的人格,由此足見其人格的卑微。

這幾年我走了不少貧窮的地方,但是我認爲物質上的貧窮並不可怕,最可怕應該是人格上的貧窮。一個人可以努力賺錢來改善物質上的貧窮,也可以憑藉宗教信仰來讓自己的精神富足,但是人格的貧窮要怎麽改善呢?我回想起在印度遇到的一些人,從死皮賴臉的騙徒,到爲了多收十盧比車費而不惜被人問候遍祖宗十八代的黃包車伕。他們的人格是多麽的卑微呀!這個國家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是教育還是宗教?還是其他?

不過我們也不能從單一的個案來對一個族群作評價。總歸來説,在印度旅行必須特別提防的是那些能夠從觀光客身上得到利益的人。大部分的印度人都是善良而熱情的,君不見他們在邊界馬路上隨著樂聲起舞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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