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9月6日 星期日

偶悟佛老 — 從禪家的「萬古長空,一朝風月」到道家的「物化」之妙

昨天中午逛書店的時候看到一本《禪學的黃金時代》,信手翻來都是一些的著名的禪宗故事,一時間引起了我極大的興趣,於是乎難免又帶了一本回來讀。這本書的内容主要是關於幾個禪宗大師的生平和一些著名的禪學公案的介紹,它的特點是大量地引用了道家哲學中的類似概念來輔助說明、印證一些禪學理念。書中的那種瀟灑地出入於佛、老之間的筆法,讀起來令人覺得暢快無比,因此睡前又忍不住地讀了一下。而就在今天凌晨夜深人靜的夜晚,不期然地有了一些體悟,特此發文以爲記。事情要從兩年前的那趟旅行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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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的台北,夏日的氣息已經明顯地消退了許多,此時距離我上次在印度喜瑪拉雅山區的旅行也已經屆滿兩週年。關於那趟旅行,有著太多令人印象深刻的東西,而其中有一道風景在我心裡留下了一個淡淡的印象。也許在初見當時,只是直觀地覺得其中有一種值得在記憶中去記錄的美,於是乎就任由它靜靜地躺在記憶中的某個不顯眼的角落。

旅行歸來後經過了好一段時間的沉澱與思考,漸漸地開始明白一些事情,一些原本在看似不相干的記憶片段也開始互相聯繫起來,而那道風景的形象也開始在我心裡變得鮮明起來。


2007年九月初,印度西北部拉達克地區的「班公錯」,是一個蔚藍色的高原鹹水湖。在地理上屬於中亞乾燥高寒地區的班公錯,四周都是光禿禿的土丘,再加上地處敏感的邊界軍事區,周圍少有人煙。種種的因素,使得班公錯這個近看清澈見底、遠看蔚藍如海的美麗高原湖對人們散發的是一種冰冷的距離感。

單調的湖畔景色使得走在湖邊的感覺略顯寂寥,欣慰的是偶而還能發現幾隻小水鴨。無論是自在地在空中翺翔,或是輕輕地划過水面,三五成群的水鴨都能帶給這個冰冷的高原湖一點生動的氣息。就是那個三五隻水鴨結伴在湖面上緩緩游過的畫面,使我的心裡如同水鴨游過水面一樣,泛起一陣陣久久不散的餘波。

對於佛家來説,水鴨和人們一樣,都是屬於有血有肉的「有情衆生」;而外界的其他沒有生命的事物,都是屬於「無情」的範疇。曾幾何時,或許是在開始接觸佛教哲學以後,那個靜靜地躺在我記憶中的畫面又開始在腦海中浮現。想象著「有情」的水鴨輕輕划過「無情」的水面,而在水面上撩起陣陣水波的情景,心中開始有個疑惑:到底「有情」和「無情」之間的界限是不是那樣絕對的呢?

今天偶然在書中看到:「寂寞古池塘,青蛙躍入水中央,潑刺一聲響」這個句子,是日本江戶時代的俳諧詩人松尾芭蕉的俳句。是了,就是這樣的畫面!古池塘之於班公錯,就如同青蛙之於水鴨。看到這首俳句的當時真覺得喜出望外,原來我記憶中的那個水鴨划過水面的畫面頗有一點「禪意」啊!在萬古的沉寂中爆出一聲空谷中的聲響,是那樣的優美而扣人心弦,使得千年前的古人以至於今天的我,都深深為之動容。我終於了解到爲什麽這樣的畫面能夠被潛意識地留存在記憶中,而且時光的消逝反而會增添它的色彩,真是奇妙啊!

禪宗的兩個名句:「萬古長空,一朝風月」,古池塘的靜寂就如同「萬古長空」,而青蛙躍入水中央的那一聲潑刺就好比「一朝風月」。南宋的善能禪師針對「萬古長空,一朝風月」的概念闡述道:「不可以一朝風月,昧卻萬古長空;不可以萬古長空,不明一朝風月。且道如何一朝風月?人皆畏炎熱,我愛夏日長薰風自南來,殿閣生微涼,會與不會,切忌承當。」相較於「無情」的外界環境,「有情」的衆生的生命是很短暫的,但即使生命之美如此短暫,卻也不能磨滅它曾經存在的意義。或許生命之美多半在於當下,而不在於長久與否吧?!

然而,那個疑問還沒有獲得解答:「有情」和「無情」的界限到底在哪裡?道家哲學中有一個「物化」的概念,如同《化書》的《老楓》篇所說的:「老楓化為羽人,朽麥化為蝴蝶,自無情而之有情也。賢女化為貞石,山蚯化為百合,自有情而之無情也。」其中從「有情」化爲「無情」比較容易理解,例如「死亡」,生命消滅後化爲純粹的物質是常理可以接受的;然而從「無情」化爲「有情」就不是那麽直觀了,甚至還有些荒誕。如果從「無情」化爲「有情」是不可能發生的,那麽「物化」的概念就站不住腳了。

我試著去想,當「有情」的水鴨划過「無情」的水面,以「有情」撩動「無情」而泛起陣陣的水波,這整個事件-水鴨划過水面而撩起水波的行爲,不正是「有情」的嗎?或許這個「行爲」正是「有情」與「無情」的兩種實體之間的一座橋梁。這麽說來,從「無情」化爲「有情」就不是不能想象的了。

推而廣之,從班公錯的水鴨划過湖面而撩起陣陣水波的畫面,到「寂寞古池塘,青蛙躍入水中央,潑刺一聲響」,以至於「萬古長空,一朝風月」,其中引人入勝的所在,無不都是在於那個「物化」之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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