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8月31日 星期二

Sichling

這陣子一直想寫一篇關於西藏的文章,結果卻一直下不了筆。
我想寫的西藏,確切來說是廣義的「藏文化區」,
涵蓋了中國的四川、甘肅、雲南,還有印度的拉達克、錫金,
以至於佛教國家不丹等地。

最讓我煩惱的是要採用什麼樣的文風。
有時想寫出藏傳佛教的濃重色彩,
有時又想用自己擅長的那種恬靜淡雅的筆觸,
舉棋不定的我,說穿了其實就是「理想主義」的想法在作祟,
讓我覺得自己還沒準備好去寫這樣一個自己很重視的主題。
昨天晚上想了想,還是決定就信手寫去,連標題都直接用地名。
後來發覺這樣的筆法反倒保留了一些質樸的美感,
或許後面的文章會考慮援用這種散文式的體例吧。

今天適逢我三年前的「印度喜馬拉雅之旅」的出發日,
謹以此篇作個紀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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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瑪拉雅山深處有一個Spiti山谷,
綿延的喜瑪拉雅山脈阻擋了來自印度洋的水氣,
使得山谷中的景色儘管壯麗,卻是那種幾乎寸草不生的乾旱。
只有河谷裡偶然會點綴一些綠意,生命在這裡顯得脆弱得可憐。

在Spiti山谷裡,幾座隔著田野散落的土樓就可以形成一個村莊。
這裡有一個地圖上找不到村莊,它的名字叫做Sichling。
穿過村子的是一條泥土做的道路,
每當車子一過就是令人不得不掩鼻的塵土飛揚。
可喜的是近處有一條小河,載著高山上融化的雪水蜿蜒流過,
遠遠看去就像在風中翻轉的藍色緞帶,令人眼前一亮。

那天我和幾個路上遇到的背包客在村口的一家只有兩個客房的家庭式小客棧住下。
房間剛好滿了,他們就讓我一個人在鋪有柔軟舒適的喀什米爾地毯的客廳裡住下。
我觀察了一番,發覺他們的信仰和生活習慣都和不遠的國界那一端的西藏差不多。
讓我印象最深的是,
一到傍晚男主人都固定到家裡的佛堂誦經、一邊咚咚咚咚地敲鼓,
同時間女主人就在屋外掛有五色經幡的旗桿旁邊一個勁兒地磕頭禮拜。
看來他們是非常標準、非常虔誠的藏傳佛教徒。

一天晚上的飯後,我們坐在火爐邊啜飲著溫熱的奶茶。
我們看著女主人認真地把麵餅一塊塊地放在火爐上烤,
一邊和他們最小的女兒,年紀二十出頭的Lamu閒聊。
其間女主人頻頻擡起頭對著我們靦腆地笑, 儘管我們彼此之間語言不通。
我當時對一個年輕女孩能夠甘願在這樣偏遠的地方生活感到有點納悶,
就跟Lamu聊起了他們的生活。
我提出了上述的疑問,她說她其實也有去過大城市讀書。
於是我問她想不想在大城市生活,她說有時候會想,
但是她還是打算留在這裡當老師,
她說她可以在村子裡教教英語、印地語(Hindi,北印度語)。

Sichling這個地方距離最近的城市Manali有兩三天的車程,
村子裡只有幾十個人的人口,沒水沒電,
連唯一的店鋪也隱藏在一般的民家,只有當地人曉得去敲門購物。
冬季一到,積雪就會完全切斷他們的對外聯繫。
偏偏冬天又很長,讓他們一年少說要跟外界隔絕三四個月,
而且零下幾十度的氣溫讓他們沒辦法耕作、沒辦法出門做工。
以都市人的標準來看,這裡簡直可以說是什麽都沒有。

於是我問她冬天一家人怎麽過活,
她回答說:「全家男女老小待在家裡,一起做手工。」
當時太陽已經下山,外面是刺骨的冷風,
我坐在屋子裡的火爐邊,啜飲著溫熱的奶茶。
我突然覺得好溫暖,是發自內心的那種溫暖,
我知道這樣的「溫度」是來自於她話中的那個場景。

客廳的窗臺上放著一個相框,相片裡是一個年輕女孩,
巧笑倩兮的樣子就像Lamu,她是Lamu兩三年前過世的姐姐。
相框上點綴著一根孔雀羽毛,
儘管不算很精美,由於製作者的用心,倒也有幾分別緻。
看到這個,讓我想到「羽化而登仙」這句話。

佛家說,人來到這個世界上,就是要來承受輪迴的苦。
假使可以選擇,相片裡的女孩,妳還願意回到這個叫Sichling的地方嗎?
外面應該又是個燦爛的星空,星空裡的天國我不知道是什麽樣子,
但至少我知道,在人間還有這樣一個地方。
當晚我就睡在客廳裡,一夜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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